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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之阳

崔洪国

“最美是人间四月天，一江春水绿如蓝”，我想等一个云奔潮涌，万木春华，绿水青山，万物葱茏的四月天，再到华山，再到华阳茶馆，论论茶道，在惠风和畅，春和景明中，想必又是一番小桥流水和柳暗花明，想必又是一处曲径通幽和海阔天空。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苦思冥想了这么久，关于华山的记忆和叙事是从华阳茶馆开始的。

茶馆就在华山华阳宫的那片古建筑群落里，是一道院墙和月亮门隔开的两个方形的小院。听茶馆的女主人讲，南面几间是国学课堂，有来喝茶的，要上一壶茶，打开笔记本电脑，可以在那里待半天。门外还挂着周易研究会等的几个牌子，课堂的中间是一张长条桌，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想必平时也有过来讲学临摹切磋的。那里确实是一个很适合思考和创作的地方。

茶馆的北门出来正对着去往华山的台阶，从门口可以望见去往华山的游客摩肩接踵，正一个跟着一个沿着陡峭的山体往山顶攀登着。院子里有石径连通着茶房和两个院落。院子中间有一套茶桌，上面摆着著名画家周末的个人画册。周末是壮族，号大明山人，是中国女画家协会会员、中国孔子书画研究院副院长。她的书画以阐释人与自然关系见长。我随手翻了一下，画册中有周末画的孔子周游列国、青山叠翠、牧羊曲，表达的都是以山为德、以水为性，山、水、人物，小桥流水，百鸟争鸣，意境清幽旷远的主题。行走于这超凡脱俗、清气灵秀的山野之间，品一壶浓淡相宜的香茗，握一卷周末的画册，再听一曲古筝的清音，那自然是一种性情愉悦，浑然忘我的享受和体验了。

我和妻子去的时候天气晴好，经冬历春，春气萌动。虽然龙年春节后有过几日的反复，也下过几场雪，但地温上来了，所以冰雪消融得很快。除了那些背阴角落还有一点雪的残荷，从华山鹊华烟雨的牌坊处眺望远处的华山湖，早就春风拂柳，碧波荡漾了。湖中丛生的芦苇的枯枝在水中挺立着，无数的芦花随了风来风去飘荡摇曳着。近了看，一束一束像放大的稻穗，远处看，细微得就如小时随处可见的蒲公英，成为早春的华山湖中的独特景致。虽然水面上还是一幅冬天的萧索和枯萎，此刻的水下早已是生机勃发，春潮涌动了。在春日和煦的春光里，那些在水面上自由滑翔的水鸟和浮游的水鸭已经在向着岸边拍照的游客们传递着春天的信息。湖边的一些草坪已可见萌生出的绿意。这些意象、元素、色彩都可以入到周末的画笔中，作为她山水的构图。华山的春天不知不觉就渐行渐近了。

华山又叫华不注山、金舆山，名取自于《诗经·小雅·常棣》，“常（棠）棣之华，鄂不韡（wěi）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形容华山：“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唐代时四周水域亦称“莲子湖”，浅水稻溪，沼泽芦荡，水村渔舍，胜似江南。北宋以前，华不注山周围全为水域，称“鹊山湖”，远远望去，此山像在水中含苞欲放的一支荷花骨朵。李白曾赋诗：“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拔，绿翠如芙蓉。”说的是华山形状像未开放的莲花而得名，被称作“出水芙蓉”。想来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出水芙蓉的由来了。《山东通志》释“华不注”：“喻此山孤秀，如华柎之注于水者然。”

华山是济南胜景“齐烟九点”诸山之首，与鹊山遥遥相望，形成济南八景中的“鹊华烟雨”。华山“鹊华烟雨”的牌坊与明湖鹊华桥南侧的那个一模一样，在明湖望不见华山的倩影，在华山见到“鹊华烟雨”，倘若不是那山的孤秀和桀立矗立在你的眼前，那桥廊连通的水带真得就让你感觉到了明湖了。如果是烟雨朦胧的时刻，还真不好辨识呢！当然了，碧空如洗，蓝天白云的日子，登临华山顶端，往北是滚滚黄河东逝水，往南亦能看到远处的明湖如处子婉约得隐在泉城的花海青绿中。那远远的遥渺也会让你心驰神往。若果说华山如出水芙蓉，形容明湖自然也是再恰当不过的。

“华山与泰山南北遥望，同曲阜、泰山共同构成齐鲁文化之轴，是齐鲁文化轴北部的重要节点。”华山虽不及明湖和天下第一泉闻名遐迩，但也是泉城，乃至齐鲁文化的重要历史和文化叙事载体，历史的悠久同样旷远陈厚。华山的古建筑群落在济南历史人文中就一枝独秀。据历史记载：金兴定四年（1220年），道教全真教宗师丘处机的弟子陈志渊在山南建华阳宫，内祀青帝、赤帝、黄帝、白帝、黑帝五帝，恰好司东、南、中、西、北。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山东巡抚袁宗儒改名为崇正祠，正殿祀逢丑父、闵子骞，两庑分别祀铁铉等二十二人和黄福等十九人。明万历时复称华阳宫，祀四季神。明清两代，还建有泰山行宫、三元宫，分别供奉碧霞元君和天、地、水三神。祠旁旧有清泉，澄澈甘美。整座庙宇，有殿有庑，有亭有台，脊连檐牵。如今，去往华山的路上，就有崇正桥连通着山水。华阳宫遗迹尚存，四周墙垣相围，院内古柏参天，郁郁葱葱，鸟鸣婉转，清和景明，意境旷远，道骨仙风。会让人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想起他的“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华阳宫古建筑群院落内古树众多。虽然多是松柏，不是名贵树木，但都历史经久，岁月沧桑。之前去的时候一次是疫情期间，华阳宫对外不开放。另一次和妻子女儿一起去的，在湖畔亲水，两次都没有进去，所以与院内的那些参天古树都擦肩而过了。这次去，华阳宫正门开着，游客可以自由出入，我们便进到了院里。院落古静清幽，一进门就能嗅到早春里阳光的味道和从岁月深处走来的那种古朴凝重。院落深深，我第一眼就被院子里那些古树吸引住了。那是些年代很久远的松柏，每棵树的根部都用青砖的栅栏围着，旁边是这棵古树的简介，有好几棵是1100年，宋哲宗在位的时候栽下的，都900多年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六朝旧事随流水”，多少历史的烟云伴随着王朝迭代兴衰和金戈铁马的铮鸣都烟消云散了，独留了这些古建筑和参天古木向着天空，向着身边的那座华山，述说着它们眼中的繁华竞逐。那些古树枝干遒劲，铮铮的筋骨和脉络从皲裂的树皮处凸显出来，那是一种生命和力量的展示。900年，有无数的物是人非都成为文物和历史了，那些树还那么顽强地活着，见证着过往和未来，等我们都不在了，它们还会那么坚强不屈地挺立着，我们经常说的对生命的敬畏其实用在那些松柏身上是最贴切的。

华阳茶馆就深隐在那些古建筑群和参天古树之间。从院子外面，我看到了茶馆门口处挂的周易研究会的牌子。因为我对周易颇有些兴趣，自己研习好多年了，所以见到这样的地方，还是很有亲切感，就与妻子进去了。茶馆主人是一位女士，和她的诗意人生一样，也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春雨。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松针。我们本来是出于好奇进去探个密，她迎上来，很热情地给我们介绍着她茶馆的历史和国学课堂。她举止优雅，待人热情，对茶馆的故事信手拈来，所以很快我们就听得津津有味，也渐渐入迷。后来，她又把我们领到了她东边的茶展室，如数家珍地细说着她的华阳茶馆、她的茶、她所理解的茶道。我喜欢历史，妻子喜欢健康养生，所以我们彼此很快就拉近了距离。她给我妻子免费泡了一壶六堡茶，我们一边慢品着，一边在她的茶馆谈论着共同的话题。

她关于茶的知识非常渊博。我对茶是个外行，从她兴致勃勃地讲述中，我知道了绿茶、黄茶、白茶、红茶、黑茶和青茶六大类茶叶的工艺和口感是不一样的。绿茶是最早出现的茶类，黄茶是黄汤、黄叶的发酵茶，白茶工艺简单，口感多样，红茶口感醇厚，黑茶口感醇厚且陈化后更佳，青茶的工艺复杂一些。她泡的六堡茶原产于广西梧州六堡，是具有独特品质特征的黑茶。素以“红、浓、陈、醇”四绝著称。听她讲，这种茶是经过摊青、杀青、揉捻、沤堆、干燥等工艺制成，分为特级和一至六级。她泡的那一壶喝过一两次之后，茶色逐渐红浓，香气更加陈厚。第一杯喝完之后，她让我和妻子闻了闻茶杯中的茶叶末，有一种很陈厚的古木和沉香味，很地道，正宗。她用的那些茶具也很考究，是非常精致细腻的上好白瓷，很薄，仔细看有一种透亮的色调。

华山是一个很适宜放松，很适宜慢行，很适宜思考，很适宜脱俗的地方。在春雨的华阳茶馆，我们一边慢品着香茗，一边闲话着茶道和幸福等的话题。关于茶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地和理解。喜欢喝茶的人，每天到班上泡上一壶，那更多是一种生活习惯，是解乏和提神，对于更深的茶道可能品悟不是太多。我自己理解的茶道其实就是中国人文哲学中介于出仕和入仕之间的一道桥梁，就是连通华山湖的湖光山色到攀登上无限风光险峰的那座鹊华桥。

中国文化中，入仕讲究的儒家的初心和专注，即便做不到兼济天下苍生，也不能苟且钻营，庸碌无为，也要光明清亮。出仕讲究的是道家入仕之外的清静无为，高洁脱俗。是对于红尘之间的名利看透之后的风轻云淡。中国古往今来的文化名人中，苏东坡和曾国藩是这两种人文性格完美融合的最佳典范。关于苏东坡的入仕和出仕已经有无数的研究家着墨，著述也是汗牛充栋，待后续专门著述评论。各位想想是不是他俩最具代表性。茶馆周末的画册中就有孔子周游列国图，“三皇宫”进门的地方刻着老子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为之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故，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智者不博，博者不知。”就很有些意思。

带着关于茶道，关于入仕和出仕的思考和疑惑，我和妻子有些留恋地离开了华阳茶馆，继续我们的华山之旅。网红打卡地“三棵树”被一周的围栏围着。前年秋天去的时候，我们一家在那里拍过照。那时正是秋色华山惹人醉，“三棵树”那时好像刚刚晋级超级网红，正在朋友圈、抖音和快手快速传播着流量。无数好奇的人们正络绎不绝地赶往那里，去和“三棵树”亲密邂逅。当时正是和光山语，鹊华秋色最怡人的时节。草甸青青，湖水被那些高大的银杏和垂杨环绕着，深秋的野花还在漫山遍野地盛放着。所以那时的阳光和色彩非常适宜分享。如今正是早春，万物正在复苏，正和秋收冬藏那会的光景一般，是早春版的鹊华春色图，只是有些色调清淡，含蓄，没有那么热烈奔放。“三棵树”就如同从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中走出来似的，叶子正凋零，此刻是正在蓄着春天的势能，还有些孤零零的样子，等待春暖花开，“三棵树”就迎来自己的人气流量了。

说到“三棵树”与《鹊华秋色图》的渊源，想到自己从华阳茶馆出来后，边走边想的茶道，入仕和出仕，我还是很自然地想到了与华山有关的两个人物。周密和赵孟頫。“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谷虚久恐元气泄，岁旱不愁东海枯。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时来泉上濯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赵孟頫的这首《趵突泉》早已为泉城人家喻户晓，成为天下济南的名片刻在明湖和华山的一些柱廊上。更让人记住赵孟頫的除了这首诗，还有他的传世名画，也是他的山水代表作《鹊华秋色图》。我在散文《金秋明湖》中写到过关于该画的趣闻。

《鹊华秋色图》画的虽然是济南北郊鹊山、华不注山一带的秋景，但却不是赵孟頫在济南居官期间所作，而是在其故乡吴兴所画。赵孟頫在《鹊华秋色图》的一则题款中这样写道：“公谨父，齐人也。余通守齐州，罢官归来，为公谨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名，见于《左氏》，而其状又峻峭特立，有足奇者，乃为作此图。其东则鹊山也。命之曰《鹊华秋色图》。元贞元年十有二月，吴兴赵孟頫制。”这里的公谨即周密 （1232-1298），祖籍济南，南宋词人、文学家，自号华不注山人。先人因随高宗南渡，落籍吴兴（今浙江湖州）。

元贞元年秋天，在外宦游十载的赵孟頫以病辞归故里，归隐田园。这年冬天，赵孟頫在吴兴再次见到了友人周密，并为周密讲述了自己在济南所领略到的湖山胜景。为慰藉周密的思乡之情，赵孟頫画了这幅绝世名画《鹊华秋色图》赠给周密，成为一段文坛佳话。如今，湖光山影，鹊华秋色已经成为一种文化传承厚积在山水济南中，并成为无数人文在寻访鹊华秋色中，让心灵远离尘嚣，放牧田园的一种灵魂自省和精神回归—这算是对入仕和出仕的一种解构和解读吧！今天，赵孟頫和周密两位好友的雕塑就矗立在华山脚下，身后是他们终其一生在攀登的华山，眼前是一泓浩荡的湖水和春光，他们默默守望着，精神和灵魂早已寄情于这片山水之间。

济南以山、泉、湖誉满天下。在老济南的口口相传中，山是千佛山，泉是趵突泉，湖是大明湖。而华山荟萃了济南山、泉、湖的多重元素，成为最能彰显大美济南和天下泉城特色的叙事和载体。千佛山独缺了湖，大明湖独缺了山，趵突泉独缺了山和湖，虽然在大明湖能够看到佛山倒影，趵突泉的泉群也连通着明湖和护城河，但是城中那些鳞次栉比的楼宇还是让千佛山、大明湖和趵突泉多了一些人为的屏障和阻隔。华山就不一样了，北依黄河，南临小清河。几处湖面如珍珠翡翠环绕着华山，那些湖也都有名目繁多的小桥流水串绕着，湖中有桥，林中有路，路桥连通到华山脚下，华山脚下还有七十二名泉的华泉，清澈如天空之镜。如此，一座崔巍的华山，一片清流浩荡的湖泊，还有华阳宫的古建筑，那个如曲水亭边上泉水人家的茶馆，密密麻麻分布的古松，就成了一个古老泉城的微缩影。《鹊华秋色图》的山水构图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是湖光山色簇拥着小桥流水人家。华山所具有的所有元素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素材和构图背景了。

华山不同于千佛山。山体陡削峻峭，从远处看如同直上直下。山岩灰青，都是一块一块叠加起来的，相互紧紧依偎簇拥着。让人想起“莫如兄弟”的守望相助和其利断金。相比千佛山的佛性和柔和，华山多了一些谁与争锋的锐气和锋芒，多了一些虎牙桀立，正如郦道元说是的“孤峰特拔以刺天”。而山脚下的华阳宫和那些参天的古树，还有中间环绕的宁静致远，清静无为之气又很好地中和了华山的这种尖削和锋锐，再加上四周那些一衣带水的湖泊每天柔情似水，温情脉脉，华山就成了一个介于中庸平和与锋芒毕露之间的奇妙组合，很好看到诠释了我前面反复提到的入仕和出仕。中国古往今来的文化哲学贯穿其中的脉络其实一直就是这两种能量的博弈和均衡。

经过华山旁边的路上，我看到了华阳茶馆的指示牌。临走的时候我留下了茶馆主人的皇冠球网的网址的联系方式，答应从茶馆开始写一下关于华山的文字。行走之间，我的耳畔响起了春晚那首《上春山》，“二月天杨柳醉春烟，三月三来山青草漫漫，最美是人间四月天，一江春水绿如蓝”，我又仿佛听到了陶渊明吟咏的《归去来兮》，“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不知道参透没有，我想等一个云奔潮涌，万木春华，绿水青山，万物葱茏的四月天，再到华山，再到华阳茶馆，论论茶道，在惠风和畅，春和景明中，想必又是一番小桥流水和柳暗花明，想必又是一处曲径通幽和海阔天空。